第183章 幸存者的归来-《第九回响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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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的视野里,只剩下那两个身影——罗兰正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试图撑起身体,赫伯特站在那里,低头审视着自己“新生”的双手。他们是活的。是温暖的,会呼吸的,会痛的,会用那种熟悉的眼神看着他的、真实的人。不是幻影,不是回响的残响,是他并肩走过生死、可以托付后背的同伴。

    灵魂外壳上那一道裂缝,瞬间蔓延成无尽的蛛网,然后彻底瓦解。

    被冰封、被压抑、被隔离的情感,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,毫无预兆地喷发了。

    没有过程,没有缓冲。所有的一切——灵体消散前烙入骨髓的滚烫记忆,漫长战斗中用鲜血浇灌的信任与依赖,失去时的撕心裂肺,独自面对冰冷规则时的孤独绝望,还有那深埋心底、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、对“重逢”近乎奢侈的渴望——混合着肉体支离破碎的剧痛与灵魂震颤的狂喜,化作一场淹没一切的滔天海啸,将他彻底吞噬。

    “嗬……嗬嗬……”

    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、不成调的音节,眼泪决堤而出。不是滑落,是奔涌。滚烫的液体瞬间冲开脸上的血污,肆意横流,滴落在冰冷的地面,也滴落在他自己颤抖的手背上。他想喊他们的名字,想问问他们怎么样,想诉说这一切的疯狂与痛苦……但所有话语都被更汹涌的情感洪流堵在胸口,只能化为压抑到极致的、孩子般的呜咽。

    原来,心是真的会疼的,疼得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、揉碎。原来,眼泪是这样的烫,烫得灵魂都在颤抖。

    原来,他从未真正失去人性。他只是……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一颗会为重逢而剧痛狂喜的心。

    罗兰终于用颤抖的手臂撑起了上半身,他喘息着,抬起汗湿的脸。第一眼,他就看到了陈维——那个倒在血泊与能量余烬中,浑身是伤,哭得撕心裂肺、毫无形象的陈维。他愣住了,疤痕脸上的痛苦和刚重生的迷茫,被一种更复杂、更汹涌的情绪冲刷得七零八落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用惯常的、带着刺的言语来掩盖什么,但最终,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干涩的、带着颤音的:“……真他妈……见鬼了。”

    他拖着同样仿佛散架的身体,挪到陈维身边,没有去搀扶,而是直接挨着他坐下,用自己的肩膀和脊背,顶住陈维下滑的、颤抖的身体。动作算不上温柔,甚至有些粗鲁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磐石般的支撑。“别哭了,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,“省点力气……眼泪又救不了人。”

    赫伯特也走了过来。他的步伐有些虚浮,显然刚才的“重塑”消耗了他难以想象的心神。他在陈维另一侧缓缓蹲下,小心地避开那些最狰狞的伤口,伸出手,稳稳地、用力地握住了陈维那只冰凉粘腻、颤抖不休的手。他的手是温的,干燥的,带着活人真实的触感和令人安心的力量。

    “生命体征濒危,多处致命性损伤,回响本源近乎枯竭,伴有严重的规则性反噬痕迹。”赫伯特的声音响起,语速很快,但每个字都清晰稳定。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,快速掠过陈维全身,随即又锐利地扫视整个密室。“我们目前身处一个高规格的禁锢与实验设施内部。维克多教授处于深度意识沉寂及回响本源被强制抽取状态。环境存在多层加密及预警机制。至于我和罗兰的‘回归’……”他略一停顿,感受着自身与这个世界的全新连接,“是永久性的物质与存在重构。但过程极大地透支了古玉的残余能量,且我们目前处于‘新生’后的极度虚弱期,需要时间稳固‘存在’。”

    永久性的……回归?

    陈维透过朦胧的泪眼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,手指在赫伯特掌心微微收紧。

    “是古玉,以你破碎的情感外壳中泄露的强烈‘存在渴望’为引,结合此地装置基础的‘构筑’规则,并调动了第九回响碎片‘平衡’与‘补偿’的权柄,完成的奇迹。”赫伯特简洁地解释,眉头紧锁,“但这奇迹有代价。古玉的力量短期内已无法再次唤醒。而我们……”他看了一眼自己依旧有些过于“干净”、缺乏真实生活痕迹的手指,“需要食物、水、休息,以及安全的环境来让这次‘重构’彻底扎根。现在,我们三人的战斗力总和,或许不足以应对一个全副武装的普通士兵。”

    现实的冰冷,毫不留情地浇在刚刚燃起的、劫后余生的温暖之上。

    罗兰已经就着昏暗的光线,快速检查了陈维身上几处最可怕的伤口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。“必须立刻处理出血和骨折,内脏的情况恐怕更糟。这里的设备……”他瞥向周围那些闪烁不定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装置。

    “部分可以利用,但需要破解安全权限,并警惕可能隐藏的追踪或污染程序。”赫伯特已经站起身,他并没有走向某个具体的控制台,而是微微阖眼,仿佛在倾听,在感知这间密室“规则”的流动。片刻后,他睁开眼,手指在空中虚点几处。“我正在尝试切入……警报系统似乎在我们‘回归’时产生的规则扰动中被部分触发,但核心禁锢系统的加密异常复杂,融合了高阶‘万物’与‘契约’回响的法则。”

    “要多久?”罗兰问,同时扯下自己风衣里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料,试图按住陈维腹部一处还在渗血的伤口。

    “无法精确估算。维克多教授自身的回响在无意识中形成了抵抗,这既延缓了抽取,也使得破解如同在布满荆棘的迷宫中寻找唯一的生路。而且……”赫伯特的声音陡然一沉,他“听”到了什么,“我感知到……外界的‘弦’在震动。大约一刻钟前,有复数的不协调‘存在’进入了遗迹的上层区域。波动的性质混杂……充满了‘衰亡之吻’特有的腐朽与饥渴,还有……一丝令人不安的、类似‘静默者’但更加狂乱的‘寂静’余韵。他们很可能捕捉到了刚才爆发的能量轨迹。”

    敌人,不止在门外,甚至已经进入了遗迹,正在逼近。

    陈维猛地咳嗽起来,更多的血沫涌出,但他强行压住喉咙的腥甜,用尽力气,从呜咽中挤出嘶哑却清晰的声音:“先……救教授……我……能撑。”

    他的目光扫过罗兰疲惫不堪却写满坚持的脸,扫过赫伯特专注凝神、仿佛在与整个密室规则角力的侧影,最后落在透明棺椁中维克多那灰败安静的容颜上。人性彻底回归后,这第一个抉择带来的不是轻松,而是更加尖锐的、混合着对所有人境况的痛苦权衡与沉重责任。但奇妙的是,这份重量,让他漂浮的灵魂终于落地了。

    “赫伯特,最优解。”罗兰看向学者,眼神如淬火的刀锋。

    “暴力破解核心加密的‘结’,需要一股具备强烈‘中断’或‘净化’特性的力量进行精准撞击,制造极为短暂的规则紊乱窗口。”赫伯特在空中勾勒出一个由无数灰色细线交织成的、缓缓脉动的复杂结构虚影,指向其中一处看似平静、实则暗流汹涌的节点。“陈维,古玉暂时沉睡了。但你体内……那股新生的、试图连接与调和万物的‘桥梁’气息,或许可以尝试。风险极高,可能引发连锁反噬,让你的伤势雪上加霜。”

    陈维凝视着那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结构,感受着体内那片混乱废墟之下,那丝微弱却顽强滋生、试图弥合所有裂痕的奇异韵律。他缓缓地,极其坚定地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告诉我……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没有豪言壮语,只有最朴素的请求,和一个战士准备再次踏入战场的平静。

    罗兰的手用力按了按他完好的那边肩膀,什么都没说,但那力量传递了一切。

    赫伯特深吸一口气,那口气仿佛吸入了整个密室的规则重量:“我会为你指引‘路径’。集中你所有的意念,不要‘命令’或‘驱策’那股气息,而是‘融入’它,让它成为你感知的触角,去‘轻触’那个节点的表面。感受它内部‘寂静’法则的流动与淤塞,找到那个最不和谐、最虚弱的‘点’。然后,想象你自己就是那根针,带着你必须救出教授的、最纯粹的意念,轻轻地……刺进去。”

    陈维闭上了眼睛。屏蔽了剧痛,屏蔽了门外可能存在的威胁,屏蔽了刚刚回归如潮水般冲击心灵的情感。他将自己残存的、全部的意识,凝成最纤细的一缕,沿着赫伯特意志指引出的、那条看不见的“路径”,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团灰色的、搏动着的“结”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精微到极致、也危险到极致的操作。他的“桥梁”气息太稚嫩,太飘忽,如同狂风中的蛛丝。他必须让这根蛛丝,准确找到天衣上那一道天生的、微不足道的裂隙。

    时间,在寂静与紧绷中粘稠地流淌。门外的撞击声似乎变得更加暴躁和不耐。密室本身的嗡鸣声在加剧。维克多棺椁内的液体,翻滚出不祥的泡沫。

    冷汗浸透了陈维残破的衣衫,混合着血水。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痉挛,这是灵魂力量即将枯竭的征兆。

    就在那根意识的蛛丝即将崩断的刹那——

    他“触”到了。

    在那些灰色脉络交织的最深处,一个细微的“点”,那里的规则流动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、别扭的“褶皱”。像是完美乐章中一个几乎听不见的走音,又像精密钟表里一粒肉眼难见的尘沙。

    就是那里!

    陈维凝聚起灵魂最后的光焰,引导着那缕“桥梁”气息,化作一枚无形无质、却凝聚了他所有“必须做到”信念的尖针,朝着那个“褶皱”的中心,极其轻柔而又无比决绝地,一刺——

    没有光芒万丈,没有巨响轰鸣。

    只有一声轻得仿佛错觉的、如同冰晶落入深潭的“叮”声,在那规则结构的核心荡开一圈涟漪。

    下一秒,整个缓缓搏动的灰色结构骤然凝固!所有流动的线条瞬间僵直、紊乱,光芒急闪明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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